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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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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“殿下。”

一盞燈如豆, 將單容瑾單獨的孤影映在一面墻上,勁風推門進來的時候只看見他沈默坐著,神情極為陰郁。

這已經不是第一回 了, 好似從昆山秋狩回來之後,他便總是這副模樣,勁風不大明白, 昆山秋狩之後四殿下威望大大增加,現在局面也是越來越好了, 不知為何四殿下卻一點兒不見高興。

“京城捐來的物資已盡數清點入庫了,明日還去臨州郡縣拜訪當地豪紳嗎?”

“自然要去。”單容瑾道,君扶他們送來的東西的確是解了燃眉之急, 但是並未解決了問題,不過也實實在在幫了單容瑾一個大忙,他手中有了幾分籌碼,談判的時候自然也能多搏一些好處。

“是。”勁風不再多問, 只管下去辦事了。

如此又過了一月,大雪埋了回京的路時,單容瑾一行才從江北抵達京城。

今年的雪下得特別大,百姓們議論著今年是個豐收的好兆頭,而單容瑾卻在想, 若按照前世推演,還有不到幾個月的時間,他的舅舅就要病故了。

屋內燒著銅爐炭, 君胥帶了位很有威望的院判出宮去了謝家。

君扶早就在謝家等著, 和謝回昉一並。

太醫院判到的時候正是吃午飯的時機, 謝家招待他用了一頓好飯,過後才去看診。

望聞問切, 說了好一陣子,院判重重嘆了口氣。

“可憐謝家主年紀輕輕,只是這病拖了太久,恐怕已經有損根基,不知道能不能康覆啊。”

此話一出,君家兄妹臉色齊齊變了,唯有謝回昉一如既往地平靜。

他道:“院判只管告訴我事情,我還有多少日子可活?”

院判道:“若從今日起好好調理身子,興許有綿延壽數的可能,如若不然......恐怕只剩三個月。”

君扶面色發白,死死攥住自己的裙子,那就是前世謝回昉病故的時間。

君胥的神情同樣沈郁下來。

他不知道謝回昉的身子已經到了這種地步,僅僅三個月,他不能將妹妹的終身托付給這樣一個人。

雖然情況不容樂觀,可君扶不知道會如此難以轉圜,她以為只要早些救治,謝回昉的病是會好的。

她緊緊攥著手心,手指尖都泛紅了,問院判道:“晚了多久?若從今夏就開始醫治,會好轉嗎?”

君扶心中提著口氣,因著前世的緣故,她並不大喜歡太醫院的這些太醫,所以自作主張去讓青松找了江湖郎中來,只是遇上庸醫白白耽誤了一些時間。

她想知道,拖成如今這步田地,是不是因為她做得太遲了。

院判搖了搖頭,“若是去年夏天,那還好說。”

君扶心裏驀然沈沈一墜,像是壓上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一般。

來不及,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來不及的。

枉她歡喜了一場,卻原來壓根就是來不及。

君扶面上血色盡失,臉色難看得厲害。

謝回昉見狀,立刻傳人來送院判回去,起身道:“沒關系的。”

明明是他的病,明明是他的身體,明明是他就要不久於人世了,可這人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,還反過來安慰她。

君扶一時不知該說什麽,她眼睛一濕,再也忍不住地無聲痛哭起來。

為什麽!?為什麽是這樣的!?到頭來她只是白白重生了一遭,還是什麽也沒能改變,什麽也沒能做到。

十幾年了,君胥第一次看見君扶哭成這樣,他啞著聲氣正想出聲安慰幾句,又見君扶擡起頭,她很快擦幹了臉上的眼淚,輕輕吐了口氣。

哭什麽,沒什麽好哭的,前世她不都已經撕心裂肺得哭過了?

這一世她能和謝回昉在一起已經很好了。

“我們成親罷。”君扶道,“越快越好。”

既然一切結果都是無法改變的,那她也不會再改,只會在有限的時間裏周全自己的心意。

“什麽?”謝回昉驚訝。

“不行!”君胥堅決道。

他看了謝回昉一眼,一把將君扶拉出了房間,走到廊外,君胥才壓著聲音對君扶道:“他就剩下三個月,你做什麽非要淌這個渾水?我看你是被這個男人迷得沒了腦子!你有沒有想過你守寡之後的日子有多艱難?知不知道他們謝家是多大的一個爛攤子?這段時間你要胡鬧我不管你,但是談婚論嫁絕無可能!”

“不要管我!”君扶狠狠甩了兩下,都沒甩開君胥的手,她還有什麽好怕的,再有一年她也要病死了,她要和謝回昉成親此生才算沒有遺憾。

“我這輩子就認定他了。”君扶道,“倘若不能嫁他,我此生都無法安寧,你別管我了君胥!”

君扶只會在心情好的時候管君胥叫哥,兩個人平時都是以姓名相稱。

與此同時,謝回昉站在屋裏,垂目看著放在桌上的那張藥方,院判說他只有三個月了。

即便如此,君扶還是想嫁給他。

他目光清潤,薄紅的唇瓣露出一點笑意,能在死前感受一回情愛是什麽滋味,他謝回昉這一輩子,也算沒了遺憾了。

君扶執拗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頭牛,君胥拿她沒有一點辦法,明明道理都給她掰開揉碎說清楚了,可君扶就是什麽也聽不進去,執意要如此。

君胥看著君扶甩下他進屋去了,站在院子裏暗暗惱恨為何要給謝回昉找這個太醫?若是不知道他這麽快就要死了,那婚事就能慢慢商議,一直拖著。

哪裏像現在,君扶是非要做不可了。

決意要成婚之後,君扶幾乎是小跑著進屋的,她一進門便看見謝回昉站在窗邊,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她和君胥的對話。

“謝回昉!”君扶出聲喚他。

等他轉過身來,君扶問道:“你要不要娶我?”

雖下著雪,可外面陽光很好,謝回昉一轉身,就看見君扶明艷的容顏上鍍著一層絨絨的光,她生得很好看,她是謝回昉見過最最大膽的女子,謝回昉想,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乞巧節那晚的君扶,那雙眸子亮晶晶的,好像盛著這世上最美好的光澤,說她願想他所想,求他所求。

“好。”謝回昉笑著應下,他清俊的容色因這一笑變得生動又好看,“我們成親。”

“姓謝的!”君胥簡直是要瘋了,他從沒想過自己妹妹的終身大事需要他這般操心,“你別太自私了!三個月後,你撒手去了,我妹妹怎麽辦!”

“你住口!”君扶難得對君胥冷下臉來,斥了一聲。

“我住口?我不管這件事,你怎麽跟家裏人說!?”

君家兄妹吵吵鬧鬧的,謝回昉看著覺得心裏暖暖的,讓他想起自己的姐姐,阿瑾的生母。

想到單容瑾,謝回昉的笑意淡了幾分,在君扶與君胥離開之後,他招來謝犁問:“四殿下什麽時候回京?”

“就這兩日了,家主。”謝犁道。

“嗯。”謝回昉輕輕應了一聲,再沒有別的話說了。

謝犁躊躇了一會兒,悄聲退了下去。

單容瑾抵達京城的第一日,便聽說了君扶要與謝回昉定親的消息,他當時正要入宮回稟,險些一個不穩從馬上摔下來。

來交代的是闌擎,沈默等候著單容瑾的示下。

“到哪個步驟了?”單容瑾問。

“應該是雙方交換了定情信物了。”闌擎道。

單容瑾臉色陰沈得可怕,他幾乎是咬著牙問:“君家的人怎麽說?”

闌擎:“君家的人,除了君胥,似乎還都不知道此事。”

“他們沒有過過明面?”單容瑾有些驚訝,這是個什麽成親的法子?他本來還想著至少還有君家這一道阻礙在,才安心在江北留了些日子,卻未料到君扶根本沒想過要告訴家裏人。

他們自己拜堂成了親,那不也是夫妻?生米煮成熟飯,君家的人還能不認不成?

單容瑾死死手握成拳,一直緊繃在腦子裏的那根弦,似乎“錚”地一聲,斷了。

他重生就是為了君扶重生的,這一輩子,他不可能沒有君扶。

單容瑾主意一定,毅然決然進宮去了。

陳情述奏,面見隆景帝後,單容瑾將連月來的所見所聞都一一說了,又說瘟疫過後江北有什麽改變,百姓如何、田產如何、房舍如何,任命的州官如何,一一巨細無遺,聽得隆景帝連連點頭。

隆景帝自是知道這回要重賞單容瑾才行,可單容瑾已經是皇子,之前他又將刑部交給了單容瑾管,已是有些封無可封了,可是這麽大一個功勞,若但是賞賜一些銀兩珠寶,未免又說他太過偏心。

想來想去,隆景帝決定親自問單容瑾,問他想要什麽。

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,隆景帝還真怕單容瑾給他塞一堆冠冕堂皇的官話過來,可喜的是,他話音剛落,就見單容瑾的神色肅然起來,像是在慎重考慮著。

片刻之後,果然見單容瑾深深拜下,道:“啟稟父皇,兒臣確有一事相求。”

“什麽?”隆景帝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,只等著聽一個結果。

單容瑾抿了下唇,一字一句道:“兒臣深慕君家嫡女已久,懇請父皇賜婚!”

對於這個賞賜,隆景帝也是一怔,他一邊覺著對呀,他怎麽就沒有想到賜婚這樣的賞賜?一邊又想,單容瑾看上的居然是丞相府的嫡女,他究竟是真的看上了,還是有意結交權臣?

可若當真有意結交,會如此明目張膽要賜婚要到他的面前來嗎?

隆景帝目光深深,道:“哦?你與她是如何相識的?朕竟從未聽說。”

單容瑾便說起了張家那場宴會上他偶然與君扶撞了個滿懷的事,一見鐘情。

那麽早便有了?隆景帝的疑慮被打消了幾分,那時單容瑾還未有今日這般地位呢。

“你可要想好了。”隆景帝道,“那可是君家的千金,是千嬌萬寵出來的,性子必定不會怎麽好相與。”

便是隆景帝也多少聽說過一些,從孫家那裏聽說那個君扶平日行事便是盛氣淩人,很不把尋常官家小姐放在眼裏,也不屑與人結交。

聽說孫家與君家還是交好的,都是這般評價,私底下誰知道又是如何?

隆景帝目光流轉在這個兒子身上,既然說了是一見鐘情,想必對對方的性格了解不深罷?

單容瑾毫不猶豫道:“兒臣想好了,兒臣一心想娶她為妻。”

本是高官權臣,若是個跋扈女子嫁過去,夫妻的感情便不一定會和睦,若不和睦,他也就不必擔心單容瑾風頭太盛了。

隆景帝仔細想了想,覺得這門親事也不是不可,這樣一來也解決了他連日來關於賞賜的煩惱。

“行吧。”隆景帝道,“朕這便擬旨,昭告天下。”

三日時間,四殿下要娶君扶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,君扶如遭驚雷一般坐在自己妝鏡前,不可思議地問:“父親和母親都答應了?”

“哪裏還有答應不答應的份啊小姐!”含春急道,“這是聖旨,咱們還能抗旨嗎?眼看傳旨的內官就要到了,小姐咱們怎麽辦啊?”

含春是日日都跟在君扶身邊的,別人不知,可她知道她家小姐心裏的人是那位謝家主,怎能嫁給他的外甥呢?

小姐絕不會情願的,含春就是怕小姐被逼急了,以卵擊石。

君扶用了好一會兒,才從這句話中緩過神來,她不明白,前世她和單容瑾的婚事是父親強求來的,今生單容瑾不過是比前世早了好些日子掌權而已,怎麽陛下突然就賜婚了?

難道是陛下有意讓單容瑾為太子?這麽早?

不,這絕不可能,唯一的可能就是,這道旨意是單容瑾去求來的。

單容瑾剛從江北立功回來,當日他便進了宮,他一定是在陛下面前說了什麽求來的這門婚事!

君扶心口好似要冒火一般。

不行!憑什麽!她這輩子想要的東西,絕不會再被單容瑾毀掉了!

她不嫁單容瑾!死也不嫁!

“含春!去把我的馬牽來!”君扶突然道。

“馬?小姐這是要做什麽?”含春大驚,“這內官就要到了,咱們這個時候出去可是大不敬啊小姐!”

“就說我病得重了。”君扶道,聲音堅定無比,她倒要去問問單容瑾,究竟為什麽總是跟她過不去?

問也不問過她的意思,就求了賜婚,他當她是個什麽?物件嗎?

君扶眼中噙著滔天的怒氣,含春一時也不敢再多說什麽,只是道:“還是備輛馬車罷,小姐騎馬太顯眼了些。”

半個時辰後,君扶帶著含春和自己的一眾侍衛,敲開了北府的大門。

自從單容瑾在刑部任職後,便一直在這裏居住,君扶從未來過,這是第一次。

今日單容瑾也不必上朝,從江北回來後,隆景帝特準他修養一段時日。

在知道君扶要找他之後,單容瑾心頭先是一陣欣喜,可這點欣喜很快淡了下來,他很清楚,君扶是來興師問罪的。

此刻從宮裏出去的內官勢必還沒有到達丞相府,她就這般急切,連旨意都不想接了就來找他?

單容瑾目色沈沈,讓人將君扶請了進來。

君扶也不客氣,大步而入,在看到坐在中堂的那個身影後便咄咄開口:“我怎不知我與四殿下的情分到了足以賜婚的地步?”

單容瑾這才緩緩起身,他看著君扶,眼神如深淵一般沈靜,可心口卻脹得厲害。

怎麽沒到?他在心裏默默地道,他們早就是正經夫妻了,早就什麽都做過了,還有過一個孩子。

“君扶。”單容瑾沈聲,“本殿心悅於你,故而才向父皇求了這道恩典。”

“心悅於我?”君扶露出可笑的神色,“你心悅我什麽?心悅我喜歡的人是你舅舅嗎?!”

聽君扶提起謝回昉,單容瑾的神色驟然變了變,他皺緊眉心,道:“舅舅他剩下的時日不多了!你在執迷不悟什麽!”

“我不用你管!我告訴你單容瑾,我這輩子只會嫁給謝回昉!我今夜便與他成親!”君扶恨恨瞪著單容瑾,她緊緊咬著牙,將所有的憤怒與憋悶都宣之於口,她的眼神又冷漠又決然,看得單容瑾心裏一空。

“你要抗旨!?”單容瑾突然慌了心神。

就這麽喜歡嗎?她就這麽喜歡舅舅?不惜為了他抗旨?

“我才不管這些!”君扶徹底歇斯底裏起來,她重生之後,只想著這一件事,只盼著這一件事而已,為什麽她就是不能如意?她只是想和謝回昉在一起!

父親和母親是阻礙,謝回昉的病是阻礙,一切都是阻礙包括這個單容瑾陰魂不散又來糾纏她!

君扶就不明白了,她這輩子明明都沒有和單容瑾多說過幾句話,單容瑾怎麽就心悅於她了?

“我抗旨的後果,我一人承擔!大不了與家裏斷了來往幹系!大不了我不做君家的女兒了!我非謝回昉不可!”

所有人都在逼她,沒有人站在她這邊,除了謝回昉,從來沒有人站在她這邊。

她都死過一次了啊,她只是想由自己一回的心意而已,為什麽連這都不能如願?

“可謝回昉三個月後就要死了!”單容瑾冷冷道。

“我不在乎!”君扶眸光震顫,“橫豎一年之後,我也是要隨他去的!”

單容瑾心魂一震,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似的,血淋淋地疼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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